2011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水是生命之源、生产之要、生态之基。新疆,自古“有水就是绿洲,无水即为荒漠”,其对水资源或好或坏的响应速度,远远快于全国,是全国水资源规划的前沿阵地和水利工作的典型缩影。中央一号文件指出,未来10年我国全社会水利投资将达到4万亿元。中央历来重视新疆的水利建设,出于新疆在水利工作中的特殊地位,本报对目前新疆的水情、未来水利投资方向从科学层面作一探讨,希望能对全国的水资源投资建设有所启示。
距离乌鲁木齐西北近700公里的伊犁州霍城县交错着雪山草原、高原湖泊,风景颇为秀丽。县城西北边的莫乎尔乡格干沟村的4000亩山间桃林更是在远近颇有名气,花季时分常常引来城市游客流连。
自幼生长在这里的老马兄弟是村子里的水管员,负责村里的灌溉用水。他向记者念叨着:“这几年村里树种得多了,水不够用。从电视里看到中央下发了4万亿的水利一号文件,也不知道能不能管到我们这儿来。”
要回答老马的问题,先来看一组数字:“十一五”期间,新疆累计完成水利基本建设投资368.5亿元,较“十五”提高50%。同时,据新疆水利厅副厅长董新光介绍,新疆“十二五”的水利投资预计达到1311亿元,是“十一五”的三四倍多。
或许,如何依据新特的水情现状,科学合理“花好”每年近300亿元的投资,其中就包含了老马想知道的答案。
新疆,“有水就是绿洲,无水即为荒漠”。“火焰山”的故事将新疆百姓对水的渴求形象到极致:新疆干旱少雨,缺水严重。其实,事实并非如人所想。新疆人均占有地表水资源量超过4000立方米,甚至是京津地区的二三十倍。
“按照目前一些通行的国际标准,新疆的水资源量不算少。”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所所长王浩告诉《科学时报》记者。
然而,新疆毕竟远离海洋,降雨稀少,蒸发强烈。“150毫米的降水量与高达3000毫米的蒸发量相比,是杯水车薪。”中科院院士、中科院水资源研究中心专家委员会主任刘昌明告诉《科学时报》记者。并且,其降水四季变化大,时间分布不均,主要分布在山区。如果到了盆地中部的沙漠地带,则罕有降雨发生。
另外,和全国总体情况类似,新疆水资源的空间分布同样极为不均。以和田、昌吉两地划线将新疆一分为二,其西北部拥有总水量的93%,而面积相当的东南板块却只有7%。
除了水资源时空分布不均的老问题外,疆内最近30年的新变化也令人喜忧参半。
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新疆的冰川加速消融,这一变化使得靠冰川补给为主的新疆水量相对充足,对生态恢复颇为有利。近年来,借助天山冰川融水量增加这个大背景,国家投资107亿元实现了向塔里木河下游的生态输水,使已变为巨大盐壳的塔河尾闾台特玛湖重现碧波荡漾。
然而,台特玛湖畔死而复生的胡杨林却隐含着深深的忧虑。以距离城市最近的乌鲁木齐一号冰川为例,仅仅最近30年,它就缩小了1/5,如此的速度相当可怖。中科院院士姚檀栋推测,到2100年,靠冰川补给河流滋养的土地就会不同程度地出现荒漠化。
可以想象,假如新疆失去主要补给水源的冰川意味着什么。更让人扼腕的是,目前大量的冰川融水却未得到充分的利用,白白流入茫茫荒漠,最终消失。
老问题加上新情况,似乎已勾勒出新疆水利骨干工程的“十二五”的投资方向将目前未得到利用而损失的水攒起来。
“攒水”其实一直在进行。过去几十年,新疆建设大小水库500余座,但多数位于平原。由于平原地区蒸发强烈,这些水库不但造成了水资源的极大损失,还引起土壤的严重盐碱化。
不过,经常在新疆出差的中水北方勘测设计研究院工程师刘艳艳最近观察到新疆水库建设正悄然改变:“现在我们新修的水库工地一般都位于山区。”
刘艳艳的发现得到了印证。据了解,新疆计划今后10年在天山、昆仑山以及阿尔泰山深处修建59座山区水库,用以储存加速消失的冰川融水。除此之外,修建必要的山区水库能缓解平原水库蒸发问题,并加强对径流的调控能力。
对此,94岁的中科院院士陈梦熊却表达了不同观点。他告诉《科学时报》记者,新疆大部分山脉地处强震带,修建山区水库极易受到地震、泥石流等地质灾害的威胁;并将造成库区泥沙淤积,地下水补给减少、水位下降。
陈梦熊还认为,新疆应充分的发挥戈壁带地下水库的调蓄作用。以开发利用地下水为主,再通过人工方式对地下水进行补给,从而克服水库的种种弊端。
“攒水”必须得到科学指导。“山区水库储备和地下水储备战略要因地制宜,平原地区可优先考虑地下水库的兴建。”刘昌明表示。不过,未来工程型的水利投资向“攒水”倾斜,似乎已经不可回避。
陈梦熊不赞成修建水库的另一原因是其投资巨大。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大型水利工程的建设,对解决燃眉之急和拉动相关产业具有带动作用。
这一点,从新疆目前如火如荼开展的企业“冠名援建”水库建设可管窥一二。2010年6月24日,以也拉曼水库为首的4座水库开工。据相关新闻媒体报道,这些水库工程从审批到开工建设仅用7天时间,创下了新时期、新阶段大开发、大建设、大发展的“新疆效率”。
骨干水利工程也受到基层单位的欢迎。塔城地区沙湾县水利局西戈壁水管所工作人员就对记者坦言,他们非常希望修建水库。因为虽然沙湾县周围有河流,但是分水比例不够,灌溉吃紧,并且每年还有新增土地“嗷嗷待哺”。
于是,人们不得不继续“找水”,利用多方渠道开发水资源。“然而,目前新疆水最突出的问题是水资源过度开发和利用率低。”王浩直言。
事实也正是如此。老马兄弟所在的格干沟村位于山区。作为水管员,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保证从山下提灌上来的水能按时滋养村里的果树,平时颇为忙碌,因为村里浇地并不限次数。“一亩地一年30块,水多多浇,旱了少浇。我们每亩能赚10块钱的差价,其实浇多少次收入是一样的。”他显得有些无奈。
“新疆水资源在很多地方表现为过度开发,基本达到了70%到90%。其实,水开发得越多,消耗也越多,不少都被天然蒸发掉了。另外,新疆农业用水占到其用水总量的95%,而效率却只有0.3左右,远低于全国的0.45,效率低下。”刘昌明一言切中要害。
一方面是花大力气投资找水用水,另一方面却并没有对水做精打细算。开发得越多,损耗得越多,这似乎陷入了一个难以解决的恶性循环。
然而,据新疆水利投资报告数据显示, “十一五”期间,新疆累计投入农业高效节水建设资金80多亿元,仅仅占整个水利投资总额的20%。
几乎每位受访专家都表示,在水资源高效利用方面,新疆如此的投资比例确实有些偏低。“对于新疆来说,节水是第一位的。”刘昌明强调多次。
事实上,农艺措施水平的技术性提高、输水终端的网络体系、高效的灌溉方式、严控污染、水资源管理能力的提升,都是高效利用水资源的良方。以节水为先导的水利发展趋势也慢慢变得深入人心。
这一理念在中央一号文件中被归纳为控制开发利用总量、控制用水效率和限制纳污“三条红线”。
多位院士有经验的人指出,新疆水利工作必须以提高用水效率和效益、保护水环境为目标,从传统的以供水管理为主向以需水管理转变。
记者注意到,新疆在多项水利文件中也把节水放在重要位置。不过,投资还是硬道理。在额度一定的前提下,适当提高节水投资比重,提高用水效率的科技投入比重,或许更能事半功倍。
2010年11月16日,中国工程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为期3年的《新疆可持续发展中有关水资源的战略研究》研究成果。在这次发布会上,项目组组长、中国工程院院士钱正英表示,无序开荒、灌溉面积过度扩张造成农业用水量过大、用水比例过高,是新疆水资源开发利用过度的根本原因。
新疆完全是灌溉农业,其用水占到总用水量的95%,南疆地区甚至达到97%,“这样的用水结构在全世界内都不多见。”王浩感叹。
这和新疆历史上垦荒屯田的传统脱不了干系。不过,令人欣喜的是,新疆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区域,粮食已完全能自给自足。
自治区主席白克力曾向媒体介绍,全区粮食生产已经实现略有节余,棉花总产更是达到全国的40%。已实现向甘肃河西走廊外运粮食,并在国家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向四周的国家出口。
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农科院原院长卢良恕则向记者表示,新疆在农业方面达到粮食自给自足后,应该发展诸如林果等高附加特色农业。
和田县布扎克乡农民买提库尔班家的经历印证了卢老的观点。提库尔班家有6口人,以前只种了75亩小麦,收入并不乐观,可自从承包150亩果林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全疆农业用水产出效益每方仅1.32元,应该将灌溉面积控制在现有规模8000万亩以内。”王浩给出了这样的建议。
事实上,新疆水土资源并不匹配,而跨流域调水方案发展农业则成本过高。“新疆不宜作为国家商品粮基地。”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研究员王铮坦言。
以鄯善县为例,该县农业用水达到93%,对全县GDP的贡献不足5%;而用水不足5%的工业,却对全县GDP的贡献高达95%。于是,不得不以每年超采1.6亿多方地下水的代价,来维系着农业经济的缓慢增长。
对此,中国工程院的项目组认为,处理问题的根本出路是进行经济结构调整,发展节水高效的现代农业,加快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实现水资源利用的战略转移。
当然,降低农业用水总量,实现工业用水的置换,并不代表就要压缩粮食产量。刚刚从阿克苏农一师归来的中科院遗传与发育生物学研究所农业资源研究中心研究员杨永辉调研发现,管住“水管子”,合理计算、严控单位用水量是新疆节水高效的可行之路。
此外,刘昌明和记者说,新疆可完全通过实施诸如秸秆覆盖等农艺措施、工程节水措施和管理技术等措施,获得农业节水和增产的双赢。
要实现新疆水资源从农业上的战略转移、转变传统观念,那么在这一轮“四万亿”的水利投资中必须有所体现。如何加大综合管理、农艺措施和科技投入的支持力度,意义非常重大,除了资金支持外,还体现着一个方向的引领。
塔河,曾孕育了包括楼兰在内的多种文明。然而令人痛惜的是,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干流上被开挖引水口138个,水量越来越少。随着1972年大西海子水库的修建,塔河下游363公里的河道彻底断流;尾闾台特玛湖干涸。
时间回到2011年1月25日。这一天,新疆尔自治区副主席钱智与塔里木河流域各地州及兵团签订了限额用水目标责任书,并强调要实行最严格的用水总量控制,确保实现塔里木河的生态恢复。
新疆上下各方已经意识到,保护生态刻不容缓,再不能重蹈楼兰古城的覆辙。于是,2000年,断流30年的塔里木河流域综合治理项目启动,截至目前,已完成了11次塔里木河下游的生态输水。
尽管如此,新疆生态用水的实际情况仍很不乐观。中国工程院曾在“西北水资源”项目中提出,西北干旱内陆的生态水和经济水的耗水比例以各占50%为宜。以这一标准衡量,目前新疆超标的区域已有7个,另有5个区域也接近了该水平。
“目前来看,在新疆社会经济耗水比重超过50%的地区已经出现十分严重的生态危机和水危机。”王浩指着数据对记者讲。
确实,协调各方利益着实困难。背靠神秘的罗布泊的若羌县,位于塔河下游、生态脆弱的塔里木盆地边缘。然而,目前该县经批准的各类地质勘察项目856个,仅注册的矿山企业就达58家。原来,业已干涸的罗布泊正推动钾盐矿产业高速发展。
也正因为如此,30次进出罗布泊的中科院新疆生态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夏训诚觉得,当地的石油、钾盐、石棉工业足以支撑一座新楼兰城的建立。
夏训诚认为,要达到新楼兰的设想,除了每年向塔河下游输送水量3亿立方米,还需通过地下水开发、若羌水资源利用、车尔臣河流域治理、开孔河流域调水等方式来实现年增水量4亿~5.5亿立方米。
其实,当地的水已然不够,引水调水早已在若羌付诸实施。据了解,国投罗布泊钾盐公司业已投资5.1亿元,近期即将建成米兰河流域的淡水引水工程,引水目标3200万立方米。
对此,刘昌明表示,首先还是要综合权衡经济价值与环境需要。不过,毕竟边疆经济要发展,在保证生态的前提下,能够最终靠其他的节水措施,实现对这部分生态用水的置换。
钾盐产业或许有其特殊性,不过,无序开荒这一大敌对生态的破坏也逐渐显现恶果,塔河的断流就是为人类敲响的警钟。专家指出,新疆农业应对全区上千万亩的中低产田进行改造,不能再盲目开荒、单纯扩大灌溉面积。否则,生态一旦被破坏,修复起来非常困难。
然而在利益面前,仍难以做到令行禁止。沙湾县水利局某工作人员向《科学时报》记者坦言,虽然目前国家严令开荒,可从真实的情况来看,该县每年仍有新增的开垦土地。
由此看来,虽然各方都有深刻认识,但新疆的生态用水仍在遭受严重威胁。在“十二五”乃至今后的水利投资中,新疆恐怕要在实现人水和谐的问题上大做文章。
从生产方式的源头出发,保护生态用水、以节水等方式置换生态用水,也许是比大规模修建水利工程更高级的形式。在新疆的水利投资中,增加这部分的比重,或能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